2010-12-19

《春琴》


時間:2010/12/19(日)14:30
地點:國家戲劇院
原著小說:谷崎潤一郎
製作:英國合拍劇團(Complicite, London)
          日本世田谷公共劇場(Setagaya Public Theatre, Tokyo)


最後一幕,在眾人的屏息聲中突然結束,在響起如雷掌聲的當下,我一邊用力鼓掌、心裡一邊重複著這句話:

「幹!怎麼會這麼好看!!」

(原諒我使用粗話,當下真的找不到更貼切的辭彙來宣洩脹滿的情緒)


《春琴》取材自作家谷崎潤一郎經典鉅作《春琴抄》與《陰翳禮贊》。劇中以三弦琴老師「春琴」與僕人佐助的愛情故事為主線,使用三種不同的敘事觀點交錯發展,分別是作者、旁白者,以及年老的佐助。第一主線,為《春琴抄》的寫作背景,是在19世紀初期逐漸西化的日本,開場第一幕的老者點出了日本社會劇烈改變的動盪。第二主線,為現代化的日本,在NHK工作的女配音員為《春琴》配音,巧妙的成為整個故事說書人的角色。第三主線,是佐助年老後回意往事的嘆息,春琴和佐助的成長年代,是個禮教嚴謹、社會氣氛壓抑又封閉的古日本。

極盡扭曲卻淒美的主僕之愛

春琴自幼生長在環境優渥的富貴人家,九歲時患了眼疾讓她雙眼失明,身體的殘缺和環境造就了她人格上的扭曲,有著嬌縱強烈的掌控欲,身心卻又異常脆弱。佐助大春琴四歲,在春琴失明後則成為他的引路人,自此忠實的陪伴、無怨無悔,甚至不惜將自己的雙眼戳瞎以取悅春琴。主僕之間發展出來的愛戀,卻因為彼此身分上的懸殊,春琴不願意接受、更跨越不過那道鴻溝。愛戀發展成了凌虐式的畸戀。舞台上並不避諱表現兩人之間流動的欲望,佐助迷戀春琴的身體,「華美和服包裹下的纖弱身軀,白皙的細滑肌膚、可以放在手掌心上的小巧的腳」,春琴享有那份掌控的權力和快感。兩人在劇中有一場性愛的橋段(佐助與代表春琴的人偶),那是抽取了性愛當中的精神提煉而出的表現方式,甚至比真實的性還要更加真實,相當精采。春琴和佐助潛藏的人格特質,讓我想到村上的《挪威的森林》,說不出來是什麼樣的關聯,但我覺得人物和人物的精神是可以相互呼應的,其中一部分也包含性愛在日本文化中的位置。

飾演春琴的深津繪里相當厲害,從九歲的小女孩到五十歲的女人,小時候的春琴是用人偶來代替,深津從頭到尾都是親自操偶配音,她成功塑造出九歲小女孩講話的音調語氣,隨著劇情發展,一共換了四次偶人,大概是二十歲的春琴換成了一個真人假扮成的偶人,似真似假,效果相當成功,最後進入老年春琴才由深津親自演出。精湛的操偶技術與擬偶表現,令人有人偶合一的錯覺。

過去與現在,在疏離感中看見原貌

過去和現代的對比,導演細膩的使用燈光來表現。強烈、直接的日光燈照對比搖曳的燭火和黑暗。導演的意志透過旁白反覆出現在劇中,配音員的場景會瞬間將觀眾拉回現實中,那種衝突感十分有趣,他不讓觀眾太過沉溺在故事的悲傷裡,配音員與老少配的男友逗趣的手機通話,適時紓解了積壓的負面情緒,彷彿是理直氣壯的提醒著:「嘿!你們現在是在看戲呢。」,反而在這種疏離的過程中,才更容易看見故事的原貌。

劇中保留很多沉默的空間,沉默的鋪陳取代了言語反而帶出更多情緒,只可心領神會。舞台燈光的運用不只是為了照亮舞台、顯現人物,更多的是製造了黑暗的空間,沉默與黑暗的美學像中國山水畫中留白的意境,而那留白處的想像力更是教人耐人尋味。

極簡風的舞台設計頗有日式風格的禪意。利用簡單的竹竿、塌塌米和音效就塑造出不同的空間感。竹竿可以是石碑、搖曳的松枝、一下子又變成三味線,或是合式房屋的拉門。舞台上的操偶員同時也是換場工作人員,一下子又依情境轉換成眾人。舞台上的每個細節都是演出的一部分,皆是美感的表現。令人聯想到日本文化中嚴謹的精神以及追求極致美的挑剔。


最後一幕,當訴說者佐助又轉換身分跳回了現代的日本。他代表著一種精神的存續,一種日本文化的生命力,雖然佐助和春琴都凋零了,但是精神並沒有死去,反而以各種形式存在於當代社會中。所有人一字排開站在舞台前,背景的木板間隔緩緩上升,強烈的光線耀眼的照向觀眾席,眾人只剩下黑色的剪影緩緩的朝亮光走去,非常強烈的視覺刺激,而耳邊響起的是越來越朝雜的人聲噪音,忽然達到一聲高潮,全場燈光瞬間熄滅,結束,結束在一陣驚嘆號中。

繼鈴木忠志之後,日本的文化表現又再次讓我超越了自己的視野,看到了更多感動。真的是太棒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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